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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27日 星期五 FRIDAY, OCTOBER 27, 2023

編者的話

向這個奮發有為的時代致敬——停而不止的《華章》

  《華章》將於今年12月22日向讀者告別。
  上世紀末臺灣著名詩人、編輯家瘂弦,帶著「建立世界最大的文壇——華文文壇」的倡議來溫哥華定居;瘂弦身體力行,2012年12月在時任《世界日報》溫哥華總編輯韓尚平的鼎力支持下,由瘂弦親自命名並擔任主編的華人文學專頁《華章》在《世界日報》面世,《世界日報》退出加拿大後,2019年轉在《世界日報》洛杉磯版出刊至今。
  臺灣著名詩人余光中評論瘂弦時曾說過「瘂弦寫詩是揚己之才,編輯是成人之美」。瘂弦晚年在溫哥華,退而不休地帶領了一支小小的編輯隊伍,為「成人之美」、為「建立世界最大的文壇——華文文壇」而努力。先後加入的編委有:教授、學者朱立立、趙慶慶、徐學清、吳華、江嵐、徐曉雯,作家文野長弓、林婷婷、林楠、馮玉、王芫、王海倫、陳蘇雲、劉慧琴。她/他們十一年如一日,於教學、研究、創作之餘,在瘂弦領導之下,一絲不苟地完成編輯工作,三百多篇精彩紛呈的「華章」,就是他們的業績。感恩二百多位作家的宏文和五湖四海的讀者文友的不棄,人生路上攜手同進。《華章》最後兩期,將有精彩的文章奉上,作為這個小小的刊物的告別禮!我們相信《華章》是停而不止,老一代淡出,意味著中青一代業已成為中流砥柱,他們將帶著《華章》為「建立世界最大的文壇——華文文壇」的信念,馳騁在海外華文文學遼闊的大地上。
  壯哉!一群人,一個信念,一個奮發有為的時代!


書裡書外

文/王芫

  我以五十高齡重新進大學讀英文系,目的是想多讀些英文經典。然而,也許是因為畢竟在世界上生活了這麽多年,當我的眼睛追蹤紙上文字的時候,注意力卻經常被引向書中描寫的人間百態。
  譬如說奧斯汀。奧斯汀的小說我讀過中文版,對故事和人物大體還有印象。課堂上再用英文讀一遍,發現她筆下人物的說話方式非常講究。《理智與情感》中有這麽一段經典對話。瑪麗安被威洛比拒絕,大病一場。
  威洛比心懷內疚,前來看望瑪麗安。姐姐艾麗諾說了這麽一番開場白:「威洛比先生,發生了那麽多(不愉快的)事之後,你不請自來,非要讓我見你,你這種行為一定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到底是什麽原因呢?不妨說來聽聽。」這番話讓我忍俊不禁。如果是我,肯定要脫口而出:「呸,你還有臉來我們家?」可是奧斯汀偏要讓人物說話千迴百轉,機鋒暗藏。
  我要是能早點學到奧斯汀的修辭藝術該多好!
  還有:《傲慢與偏見》講的是什麽呢?按我以前的理解,就是出身平凡但美麗智慧的女主角嫁給了有錢有地位的好男人,跟好萊塢愛情片一樣的邏輯。直到系統學習了奧斯汀所處時代各個階級的分析,我才知道女主角並非一句出身平凡就可以概括的。在奧斯汀的時代,社會的中堅力量是擁有地產的紳士階級。與之相對的,是由新興資本主義造就的一個擁有現金但是尚且無地的階層。也就是說,在當時的社會上存在有錢(moneyed)階層和有地(landed)階層之間的張力。《傲慢與偏見》一開頭,賓利兄妹來到鄉下,租個莊園住下來。他們就屬於有錢而無地的階層。賓利小姐盡管很有錢,但要提高社會地位,一是要在鄉下擇機置產,二是可以嫁給達西先生這種有地的紳士。女主角班納特一家則是一家兩制。班納特先生是有地的紳士,班納特夫人的父母卻是白手起家。班納特夫人的弟弟(女主角的舅舅)是一個貿易商。賓利小姐表達對班納特家女兒的蔑視,屢屢拿這個舅舅當靶子,同時對自己家的財富來源絕口不提。班納特家小姐們雖然出身不低,但是她們沒有財產。這恰恰是因為她們家只有不動產,而英國有一個獨特的地產繼承制:指定繼承(entail)。
  她們家的莊園由父系祖先指定給歷代男性繼承人。既然班納特家只有五個女兒,這座莊園就屬於一個遠房侄子。
  那麽問題來了:奧斯汀對此是什麽態度?
  非常遺憾,奧斯汀不是個女性主義者,她沒有在作品中表達對男權中心財產制的批判。
  教授通過大量文獻證明:奧斯汀基本上是個保守主義者,不僅不打算改變傳統,而且對於傳統的斷裂憂心忡忡。在奧斯汀看來,理想的社會秩序是有地的紳士階級仍然有能力創造、吸納新財富,但是法國大革命對這種理想秩序構成了威脅。奧斯汀只有兩部小說明確了故事發生的時間,其中之一就是《傲慢與偏見》。小說裡寫到鎮上來了很多民兵,這符合1790年代為了應對法國對英國的入侵威脅而做的軍事準備。奧斯汀的全部創作,是要給有錢階層與有地階層之間的矛盾提出一個解決方案,從而避免法國式的動蕩。最終,簡嫁給有錢無地的賓利——舊的傳統吸收了新的力量;更優秀的伊麗莎白嫁給了有錢又有地的達西,鞏固了紳士階級之間的團結。
  在奧斯汀看來,英國傳統的精華就是講禮貌(polite),而她的女主角無一不是傳統的化身。怪不得我對奧斯汀筆下人物的說話方式印象那麽深刻呢。看來奧斯汀刻意提倡的這種娓娓道來,在當時的英國也有式微之勢。不知道現在的英國人還保留多少奧斯汀的傳統。至於當今的中文圈,簡直是不提也罷。記得曾經有國內學者批評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以奧斯汀的趣味來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只是心靈不夠美,可是我們又看不到他們的心靈,眼不見心不煩。只有那些吃相難看又粗鄙的利己主義者才真正有礙觀瞻,值得鄙視。


作者簡介:王芫,雙語作家,出版有《路線圖》《成長是孩子自己的旅程》《倖存者》等中文作品。英文自傳體小說Inconvenient Memories獲美國2020 獨立出版獎。


斑駁交織的無數種「白」

觀溫哥華美術館當期展覽

文/國瑜冰

  德國著名藝術史學家溫克爾曼(Johann Joachim Winckelmann,1717—1768)在他所著的 《古代藝術史》提出「白色是能反最多光線的顏色,因此最容易被感知到」。
  今年九月,溫哥華美術館推出了題為「白色的概念」(Conceptions of White)的當代藝術展,匯集來自北美各地十餘位藝術家的作品,探討關於白人身份的種種概念與思考,展出將持續至2024年2月4日。該展覽最初由位於加拿大薩省的麥肯齊美術館在2022年推出,策展人為約翰.漢普頓(John G. Hampton)及莉蓮.大衛斯(Lillian O’Brien Davis),在巡迴至溫哥華之前,還在多倫多大學藝術博物館展出過。
  「白人」並不單指人種和膚色,更是一個社會建構出來的複雜概念。展覽中的歷史資料和作品展示了「白人」這個概念的起源,顯示出我們所說的「白人」並非一個簡單的、有共識的人種劃分,而實際上是17世紀北美殖民者製造出的定義,作為與「黑人」、「原住民」相對應的概念,用來劃分「文明」的程度。種族歧視、白人至上主義、藝術史上對「美」的定義、視覺作品對「白人」形象的塑造、白噪音等日常詞彙、語言與文化霸權……種種議題在展覽中漸次展開,貫古通今,引導觀者思維發散開去。
  加拿大藝術家簡妮弗. 陳(Jennifer Chan)的作品《雅利安人識別工具》是一個基於人工智慧的網絡程式,以電腦螢幕和攝像頭為載體形式展出。觀者可以坐在電腦前,運行這個程式,拍下自己的面孔,測試自己「有多少雅利安人成分」——程式將觀者的自拍與資料庫中的白人照片進行比對,跳出的結果則是面部特徵與觀者「相像」的納粹優生學家、以及臭名昭著的二戰戰犯。
  好像是在以這種方式引導觀者自問:「我離種族主義者有多遠?」所謂的種族科學曾被當做迫害猶太人的科學依據,20世紀後半葉以來已被證偽,藝術家結合機器學習和面部識別技術,直指這段歷史,以充滿互動性的方式給觀者帶來直觀的視覺和思想衝擊。
  「白」的概念遠不止能被看到的膚色,正如加拿大法語詩人米歇爾. 拉朗岱(Michèle Lalonde,1937-2021)攝於 1968 年的錄影所揭示,英語是加拿大多數殖民者所使用的語言,在60、70年代,「說白人話(speak White)!」被操英語的民族主義者當做口號,用以規訓說法語的法裔加拿大人。這個口號實際意謂「說英語!」,將白人身份直接與英語劃等號,由此將語言也納入了種族的定義與等級的劃分,進一步拓寬或縮窄了「白人」的微妙語義。
  展覽中,美國洛杉磯藝術家凱恩.康扎萊斯-戴(Ken Gonzales-Day)的影像作品更為含蓄,同時也更加怵目驚心。美國南北戰爭後,南部種族主義者常對黑人行使殘酷的私刑;到了20世紀初期,印有私刑場面照片的明信片成了流行的紀念品。藝術家以這些明信片圖像為基準,用電腦軟件將受害者的身影抹除,只留下環境和圍觀行刑的群眾。受害者通常是黑人,然而在展出的這件作品的原始明信片中,被執行私刑的是兩個白人。
  當時,生活在南部農村的貧困白人也遭受壓壓迫,其中一些人與黑人站在一起,爭取工人權益。在這裡,「白人」的概念是否限於白人精英階層?財富、權力、社會階級,都是參與塑造「白人」這一複雜概念的重要因素。藝術家通過編輯圖像,讓我們思考受害者與「白人」身份的多層含義,聚焦私刑圍觀者的靜默在場,回顧暴力行爲是如何被正常化……
  誰在看,誰在被看;
  誰來定義,誰被定義;
  誰在發聲,誰被聽到?
  「白盒子」(注一)是當代藝術空間的代稱,因其極簡的純白牆面得名。不同於如今常見的「白盒子」,溫哥華美術館現在所在大樓卻是原省級法院,門口一對逾百年的石獅雕塑,內飾光感溫潤的大理石,中央圓形大廳和穹頂,新古典主義的建築本身即是藝術與歷史的一部分,希臘和羅馬的莊嚴典雅宣揚著西方文明的法律與秩序、藝術與文化。
  這場關於白人身份的展覽在這座建築中展出,也恰如其分地增添了一層深意。
  注一:「白盒子」又名「白方空間」(White Cube)。自20世紀以來,現代美術館以其純粹、明亮、中性的空間構造確立了一種「規範的」公共展示-觀賞制度。這是一種特定的凝注-沉思的意義空間,同時也是一個將藝術對象化的空間。

溫哥華美術館。(國瑜冰/拍攝)

作者簡介:國瑜冰,藝術作品策展人、撰稿人、譯者。策展與研究興趣包括女性主義、後殖民主義、華裔離散、(逆)全球化語境下的藝術系統及「少數群體」藝術家在其中的位置與發展。


一路向陽

文/王鷺

  上班路上,偶遇一片向日葵花海,車開得很快,來不及細賞。於是每天總是專程等這一班途經花海的車,面朝窗外,捕捉美景,生怕錯過。
  那是一畦很大的向日葵田。溫哥華的夏天溫度宜人,清風徐徐,早晨的陽光給迎風的花兒灑下一片金黃,一大片花朵隨風搖曳。婀娜多姿,又好似張張笑臉,甚是可愛。遺憾的是,匆匆一暼,車很快過去,所幸一路向陽,回味花海,心懷安寧。
  搬到現在的居所已近一年,不由感歎時光荏苒。想起那段日子的種種瑣碎、心煩意亂,安頓好後每天的疲於奔波、柴米油鹽,因此還生出了些許委屈,回頭想想,平凡的生活,你若認為苦,便是黃連,你若以為樂,就是樂章。
  人類總是在遷徙中尋找適合生存的地方。
  搬家也許只是挪個窩,但由贛至魯,自中而加的旅程卻是我人生路上真正意義上的遷徙。如果說十五年前的由贛至魯,是青春年少時對未來世界的憧憬因而義無反顧,那四年前由中而加時,又是怎麼樣的因緣際遇?
  人生總是有無數種可能性,包括結識交往的人、你的職業、你的生活,去向的遠方。
  這幾年,一直在陌生的環境裡摸索著向前,惶惶然亦惴惴然,很長一段時間,我在重複的自我否定和自我鼓勵中徘徊,所幸身邊總是有充滿陽光的人,他們猶如那片花海般燦爛,讓我重新認識眼前的世界,也讓我在挫折中逐漸重塑自我。
  曾旅居加拿大溫哥華二十年、已故臺灣著名詩人洛夫曾著文稱「我洛夫在哪裡,中國文化便在哪裡。狂妄嗎?不然,因為我遊走五湖四海,永遠都抱著中國文化走,中國文化使我膽氣大增,使我的生命感到特別豐盈而尊貴。」
  諸多優秀前輩的豪氣、果敢和毅力給了我很大的鼓勵、啓迪、信心和勇氣,於工作、生活皆如是。
  如果說生活的融入可以具體而微到每天的衣食住行,我們尚可用時間和不斷的自我調整達到與新環境的鏈接與和諧,文化的溝通與相融則可以說是宏觀與微觀的相輔相成,需要每一代移民付出艱辛與努力,甚至經歷血與淚的考驗。
  我近二十年來一直從事文化工作。一個民族的文化,經過歲月的淬鍊,如血濃於水,根植在每一塊肌理和神經末梢,從思維、審美到日常言行已經不自覺地成為一種習慣。中華文化於每一個炎黃子孫而言,如氧氣般不可或缺,無論身在何處都有賴於她的滋養。
  在資訊交流異常快捷的今天,文化雖各有異,卻彼此不再陌生,雖有壁壘,也有橋樑。作為在異國他鄉推廣中華文化的一員,我們所肩負的正是傳遞最優秀的中華文化的責任,讓世界對之有正確而客觀的認識,使海外華人擁有精神歸屬,搭建文化融通的橋樑,促進多元文化的共生共榮。而這一點,我們的前輩們已經做了很多很多。這是一條沒有終點的路,點滴作為都如同礫石一般,夯實了每一位海外華人的心路。如同洛夫先生所言,「中國文化使我膽氣大增,使我的生命感到特別豐盈而尊貴。」
  他國生活,或許模糊了他鄉與故鄉的距離,故國神思,有親人的地方、有精神皈依的地方便是值得我們奮鬥的家園。到這,他鄉或故鄉,都只是一種心理暗示,於我而言,已並不重要,熱愛生活,便無論身在何方。人生一道,風雨兼程,自不會是坦途,卻一路向陽。


作者簡介:王鷺,出生於江西吉安,1995年進入南昌大學中文系學習,2003年入職青島三生緣,進入文化行業。2019年秋到溫哥華,轉入SUNZEN Art Gallery「溫哥華三生緣藝術中心」,繼續從事文化推廣與傳播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