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23日 星期五 FRIDAY, JUNE 23, 2023 海外華文文學論壇
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
文／李良
世界華文文學是指全世界範圍內以華文（漢語）作為思維工具與書寫形式的文學生產，它是隨著華人的腳步在世界多地域發生與發展起來的，無論在世界何地，它只要落了根，就很快發芽、開花。換言之，只要有華人生存奮鬥的地方，華文文學就會應運而生。按此邏輯，中國大陸應該是華文文學最豐富最典型也最有成就的地方。中國政府對香港、澳門兩地區恢復行使主權，積極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以實現祖國和平統一，團結並發揮華人華僑資源優勢以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構建，是中華民族的命運承擔與主動選擇。如此之際，世界華文文學適逢不可替代的發展機遇。
海外華僑華人對於祖籍國的認同和思念是無需懷疑的，他們的這種情感認同往往也是長期居住在國內的人不一定能夠理解的。有一句話說「出了國才會更愛國」，對於移居海外的華人華僑（包括相當一部分華裔）而言，他們雖然較長時間生活在海外，但是膚色與臉膛、語言與禮儀等皆烙印或表徵出濃濃的中國顏色與特點。雖然在地生存已成事實與習慣，但他們心係祖國、回望祖國、思念故鄉的情結真摯而凸顯，他們期盼中國國富民強的心緒真誠而動人。我在談及泰國小詩磨坊詩社的創作時曾說，泰國華人華僑對於華文的堅持使用，源於他們對於文化血脈所在地的念念不忘，中國是他們情感深處的根與魂所在，「磨坊」裡的詩人們，大多年歲不輕，這種思戀也許更顯集中而深沉。這是我與詩社同人貼近接觸和閱讀他們詩作後的真切認識，也恰恰說明了華文文學是海外華人抒發思鄉情感和緩解鄉愁的最佳路徑之一。
世界華文文學是中國的。經過四十餘年的改革開放，中國實現了比較快的發展，實可謂擁抱世界也惠及世界。同時也應看到，近幾年，因為新冠疫情的發生以及國際關係的新變化，世界發展格局與和諧關係遇到了挑戰。但是，和平與發展是不可抗拒的歷史潮流，世界各種文明交流互鑒成為現實的必要與必然。世界華文文學以多元姿態參與全球文化共同體的建構，由是，在現代化視野下考察世界華文文學的演變與發展，思考當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世界華文文學的責任和使命，成為中國文學研究的自然論題。
世界華文文學也是世界的。世界離不開中國，中國也離不開世界。對於數代生活在海外的華人來說，他們早已把中華優秀文化與美好心靈帶至異國他鄉，落地生根，生生不息，豐富發展了在地文化的多樣性與價值內涵；而改革開放後逐漸發展並日趨壯大的新移民文學，以相當的精神創造力和藝術創新力，為當代讀者提供了特別的語言文本，一定程度上震撼並衝擊著中國文學架構乃至異國文學地圖。「東海西海，心理攸同」，人類在真善美的確認與追求上是一致而共同的。無論歷時多久，位居何方，華文一旦成為敘事抒情的載體，全世界的華人則可能相互確認彼此默契。從中國看世界是必要的，從世界看中國也不可或缺，在「出發-抵達-返回-再出發」式的空間移動裡，世界華文文學成為寄託華僑華人心靈的園地和世界認識中國的良途。
伴隨著改革開放，世界華文文學學科走過了四十餘年，從篳路藍縷到波瀾壯闊，幾代學人傾心傾力，從春到秋，由寡及眾，世界華文文學面目越來越清晰，越來越俊俏，越來越醇香。我所寄職的《世界華文文學論壇》雜誌，自1990年創生走到現在，從簡陋瘦弱到素樸堅強，一棵小樹苗長大了。一家學術刊物的使命在於探問真理、服務學者，我們敬畏學術之心是不變的，尊重學界師友之意是真摯的，既腳踏大地，也仰望星空，更追求蓬勃參天。世界華文文學是中國的，繼承弘揚中華民族優秀文化是必要的遵循；世界華文文學是世界的，拿來並借鑒其他民族與國家的優秀文明也是必需，也必將為世界文學的繁榮發展增枝加葉。
敞開胸懷的人往往闊大，擁抱世界的群一定超拔，探詢表現世界的華文文學值得期待。
作者簡介：李良，文學博士，江蘇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世界華文文學論壇》主編。加拿大滑鐵盧大學、美國耶魯大學、威廉派特森大學、中國復旦大學訪問學者；英國劍橋大學社科智庫訪問學者。
崑曲裡的愛情傳奇
文／金典
《牡丹亭》是崑曲經典，杜麗娘與柳夢梅超越生死的愛情傳奇，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最直觀的闡釋。甚至當時許多閨閣小姐看完戲後，竟也紛紛效仿劇中的杜麗娘「為情而死」，真個是入戲太深！
《牡丹亭》裡的杜麗娘在夢中與書生歡愛後，於花園尋夢不得，鬱鬱而返，一病至死。倘若她性格再活潑些，是否會有不同的命運呢？崑曲中男歡女愛的故事裡，無獨有偶，真的有一部劇為「麗娘」開啟了別樣的人生。元代白樸所作的《牆頭馬上》，主人公李千金和杜麗娘一樣，也是青春妙齡的大家小姐，同樣與丫鬟一起「遊園」，與麗娘「到不如興盡回家閑過遣」不同，李千金大膽隔牆張望，不想和騎馬而來的裴少俊對上了眼。於是，「呀，一個好姐姐！」「呀，一個好秀才！」姻緣從此一線牽。
這邊興盡回家的麗娘獨自哀愁，那邊李千金和裴少俊則趁熱打鐵：白富美李千金大膽示愛，只見一面就想著「錦被翻紅浪，羅裙作地席」，振振有詞：「咱先有意，愛別人可舍了自己」；帥哥裴少俊也是行動派，隨即叫下人偷偷給李千金遞紙條、寫情詩：
只疑身在武陵游，流水桃花隔岸羞。
咫尺劉郎腸已斷，為誰含笑倚牆頭。
相比於李千金和裴少俊的兩情相悅，杜麗娘則一腔真情無人訴，滿眼愛意爛在心。情至深處病自來，當其對鏡梳妝，不禁一驚：「哎也，俺往日豔冶輕盈，奈何一瘦至此！」遂令丫鬟準備筆墨，畫下自己的遺容。
不似李千金接受愛情的爽快果斷，杜麗娘對愛情的堅守充滿了執著和決絕。當她的春夢被美景驚醒時，就已經意識到在森嚴的家庭和世俗秩序裡，她絕無可能得到理想的愛情。但麗娘絕不是懦弱的，面對愛的潮水，她寧可放棄生命。不過在赴死之前，她還要將這份無人欣賞的美貌保留下來，並在畫像上吐露自己心中的祕密：
近睹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
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
兩個癡情人，兩份期待。這廂杜麗娘帶著遺憾日漸消沉，那廂的李千金收到詩後大筆一揮，回覆道：「莫負後園今夜約，月移初上柳梢頭。」今晚你翻過牆頭找我！如此自由不羈的開始到後來愈發驚世駭俗，裴少俊偷偷將李千金帶回自家花園生活，兩人七年內育有二子，直至被父母撞破敗露。之後，面對公婆百般羞辱，李千金也毫不退讓，直至裴少俊考取功名，兩家看在孩子面上言和，夫妻團圓。
《牆頭馬上》的愛情圓滿收場，《牡丹亭》的故事尚未結束。杜麗娘病死三年後，她畫上的傾訴終於有了回應：「欲傍蟾宮人近遠，恰些春在柳梅邊。」夢中情人柳夢梅拾到了麗娘的畫像，在一聲聲的呼喚中與杜麗娘的游魂重逢。而後祕密掘出她的屍體，麗娘還魂，兩人終成眷屬。情之所至，死可復生，在封建禮制下的自由浪漫的愛情，時至今日依舊動人。
兩個愛情故事，儘管個中曲折不同，但結局都算圓滿。相比於李千金，杜麗娘的幸福因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顯得更加盪氣迴腸。「性格決定命運」，或許正因為杜麗娘沒有李千金的潑辣豪爽，才註定她的愛情必須置於死地而後生。不管怎樣，她們的愛情都穿越時光，借助悠揚的崑曲，成為了永遠的傳奇。
作者簡介：金典，西交利物浦大學中國研究專業學生，崑曲愛好者，在《世界日報》等發表詩歌、散文五十餘篇，著有《會講故事的黏土書》系列四冊，翻譯作品七部。
疫情新裝
文／笑言
近三年來，穿得最多的衣服無疑是睡褲。
新冠疫情一夜之間解決了長期求而不得的居家辦公難題。疫情爆發前，又是技術難題，又是安全隱患，管理層給員工畫了若干年的餅，就是不予實施。
疫情爆發之時，正值單位搬遷之際，我們集體參觀體驗了新裝修的辦公樓。除了核心成員，大家都沒了固定工位。上班時隨便找張空桌子，將隨身攜帶的微軟超薄Surface Pro接入網路，再插上顯示器，就進入了工作狀態。不願被人吵，還有幾個客機頭等艙那樣的單間，舒適私密，多麼現代的辦公理念！
然而，我們還沒有在新的辦公樓上過一天班，就被疫情安排為居家辦公了。團隊的小頭目卡什，是個事無巨細的話癆。每周一早晨安排一個碰面會，每周五下午安排一個總結會。每兩周安排一個長會，隔空的每兩周則是一對一的逐個面談。除此之外，還有部門會和單位大會。查克開了一炮，說時間全花在開會上了，還要不要幹活？伊梅爾問，我們周五下午總結之後，周一早晨還能翻出甚麼新花樣來？這不瞎耽誤工夫嘛。
「頓特瓦瑞，頓特瓦瑞！」卡什自信滿滿，說一個是總結，一個是計劃，彼此並不矛盾。
開始的時候，大家開會都正襟危坐，很多人怕聽不清，或是怕驚擾了家人，還戴著耳機。大家都感覺新奇，從視頻上突然就闖進了同事的家中。有的房子簡單，有的則一看就是豪宅，開會居然有了串門的感覺。
漸漸地，視頻會就不正經起來，有人跑去煮咖啡，有人開門取快遞，還有人整個過程都在擼貓。閃身而過的時候，常看見短褲和睡褲。大家都那樣，索性就說開了。麗婭說很久沒有買新鞋了，因為沒機會出門，引起女同事們一片哀鳴。伊梅爾說，服裝公司應該開發一些新款服裝，既要有儀式感，又能穿著舒適。
卡什總能在話題跑偏時及時刹車，把享受生活的我們拉回到工作上。這時多半有人要扯皮，抱怨共用服務不及時，抱怨前任同事沒留下足夠的本文資料，抱怨前臺不做簡單過濾，什麼單子都丟給程式師。反正人人都是好員工，一副很努力的樣子，工作倒也沒怎麼耽誤。
生活的範圍也一下子縮小了，旅遊和大型活動都是能免則免、能避則避，安全第一。
吃的也簡單了，一天夜裡上網訂了麥當勞的漢堡，開車去取的時候正趕上卸貨，商店關閉了Drive-Thru通道。這下糟了，我還穿著睡褲呢。猶豫再三，口罩一捂走進店裡。還好，排隊的人中，還有兩位也穿著睡褲。
一天開會，卡什接到一個電話。他神情嚴肅，說各位對不起，這個電話我必須接。不料他忘了關視訊會議的話筒，結果我們都聽到了一位合同程式師的祕密。
卡什上來就問：「你現在在哪裡？」
然後接著追問：「我知道你在工作，我問你的物理位置。」
對方似乎還在搪塞，卡什直接說：「紐西蘭，對吧？」
「我怎麼知道？安全部發現了異常入網！」
然後就是一連串疾風暴雨式的責問：「你出國向甚麼人報備過？你知不知道單位所有的人，包括總裁在內，出國都必須向安全部報備！你將單位的筆記本帶出去，還從國外上網，你知道這有多嚴重嗎？」
說到這裡，卡什才發覺他沒靜音，隨即做了個散會的手勢。
去紐西蘭居家上班的確有點離譜。這位合同程式師被要求立刻掛號寄回單位的電腦，並很快解除了合約。不過只要在加拿大境內，只要有網，我們是可以選擇在任何地方上班的。三年中，有同事搬去了多倫多，也有同事搬去了溫哥華。溫哥華比我們晚三個小時，冬天的時候，早晨十點開會，那邊天還沒亮，畫面有點不和諧。漸漸大家習慣了開會掛背景，並加以虛化。這下就分不清時間和地點了，也串不成門了，只是狗頭貓臉還會時不時從背景中突然冒出來。
到了今年，疫情緩解，政府開始要求每周必須回辦公室工作幾天。原先開視頻會的時候，總有那麼幾個人，動輒懷念在辦公樓上班的情景，說能在一個會議室開會，能在公共廚房一起熱飯煮咖啡，能在電梯中相遇聊天，是多麼的幸福！他們說得聲情並茂無比激動，遺憾得要死，眼巴巴地盼望著回去的那一天。結果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他們啞火了。
去辦公樓上班，路上花時間，停車也是問題。市中心包月要二百多加元，政府要求一周去一兩天，包月顯然不合適。而臨時停車一天至少要二十多加元，還需停得足夠遠，這顯然是不小的負擔和麻煩。但這種理由上不得檯面，聰明人只會理直氣壯地說，在家工作效率高得多，沒有理由強迫大家回辦公室。工會也介入，還醞釀罷工。
其實到後來，開會時大家乾脆都關了視頻，不僅穿睡褲，臨時開一下視頻，睡衣也出現了。領導再三鼓勵，大多數人依然沉默著以黑屏相對。看樣子，居家辦公的大勢已難以逆轉，而睡褲文化也早已蔓延到社區。
偶然出門去街邊的郵箱取個信，眼前總有幾條睡褲在晃蕩。
作者簡介：笑言，渥太華中文作協會長。出版《香火》《沒有影子的行走/落地》，策劃主編兩集《渥太華中文作家協會文選》，主編《笑言天涯二十八人自選集》《行走天涯》。作品屢獲獎，入選各類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