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ed on: 2023 年 3 月 24 日 Posted by: 管理員 Comments: 0
2023年3月24日 星期五 FRIDAY, MARCH 24, 2023

小小美食家

文/鄒建軍

  我1984年7月到武漢工作之後,多次聽人說,你們四川人真是好吃,會做各種各樣的菜,人人都是美食家。我說,是嗎?我想也是的,並且有了一點驕傲。武漢的食物是南北東西的大雜燴,沒有形成自己的特色,所以不是中國八大菜系之一,只能進入地方如湖廣的菜系吧。而川菜,不僅是中國八大菜系之一,並且也有可能被目為八大菜系之首。我老家的美食也不少,自小就開始享用,雖然並非都可以聞名天下,卻也自有風味,自有特色,自成一體,令人難以忘記。就我來說,雖少年時代就離開老家到成都上大學,四年後離蓉赴漢,也還是會做幾個拿手好菜的。
  我們小的時候,處於動亂期間,物資貧乏,雖有傳統工藝,卻少有美食。那個時候,有點饅頭和苞谷粑兒吃,已經了不起了。然而,如果人肯動腦筋,用一般的食材,也可以做出美味來。在我大概只有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做飯洗碗,幫父母干一些家務事了。大概一年之後,我就學會了做乾飯和炒菜,並且可以做出幾個拿手的好菜,讓祖父母、父母刮目相看,也讓兄弟姐妹們心裡有一些酸味。
  一是雞蛋巴兒做湯。先把麥麵粉放進一個大碗裡,把幾個雞蛋打進去,放一些冷水,然後攪拌均勻,再放一些鹽和小蔥。
  用木柴燒火,不能太大,因為火太大的話,不好在大鍋裡操作,稍不注意,還容易燒糊。把湯狀的麥粉,從鍋邊四週倒下去,往週邊擴展並形成整體,適時地翻過來,添一些菜油。當雙面皆黃,就鏟起來放進燒箕。再做第二鍋。一次大概五六鍋,即出來五六張。一一切成小片,把水燒開之後,再倒進去煮五到十分鐘,然後一碗一碗地裝起來,即可食用。祖母喝了一碗,十分高興,誇獎我說,孫兒做的這道菜,比雞湯還香。我得到了鼓勵,於是越來越喜歡做,並且越做越好,居然成了我村的一道名菜。
  二是紅苕顆粒湯。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會做這個菜,也得到全家人的高度讚賞。那個時候我個子夠不著灶臺上的大鍋,就站在一個板凳上。先把紅苕的皮削掉,再洗乾淨,然後把它們切成一小顆一小顆的。在鍋裡放鹽,放油,大火煎熱,把紅苕顆粒倒入鍋中,炒五分鐘左右,再加入清水,煮十分鐘,又加入蔥或蒜,放一點味精,起鍋,一小碗一小碗地裝出來,放到桌子上,一人一碗。這也是我的重要發明,說明我們可以把一般的食料,加工成一個一個的精品菜。當地紅苕產量很高,主要是紅心和黃心苕,品種優良,質地很高,就保證了我這一道菜的圓滿成功。
  三是青菜煮稀飯。所謂的青菜,並非武漢人所說的新鮮的蔬菜,而是一種長得比較高大,葉子也很茂盛的菜,似乎只有四川或西南地區才有,主要是因為氣候溫和,土層深厚。從地裡把青菜扯回來,一棵或兩棵就可以裝一背簍。洗乾淨,葉子和稈子切成塊狀。先放米入鍋,放入臘肉片,幾片即可,煮到十五分鐘的時候,再放入青菜,又煮十分鐘,放鹽和蔥,起鍋,色香味俱全,口水欲滴。每人先吃一碗,有的可吃三碗。我小兄弟說,三哥這道菜太好吃了,以後可以推廣到成都,或者美國。我說,美國的美食多得很,別人不一定瞧得上。
  這就是我小時候所喜歡做的三道菜,並且延續至今。一個美食家是如何煉成的,有一個歷史過程。我曾經給我的學生們說,如果評廚師的話,我應當是一級廚師,他們聽後十分吃驚,說老師您還會做菜?我說不僅會做,而且有幾道拿手好菜;並且進一步說,會做菜的人都會寫文章,但會寫文章的人不一定會炒菜。我之所以會寫幾篇文章,主要就是因為我會炒菜,先選材料,再備各種作料,刀工,程式,一點也不能缺,一步也不能少。最重要的還是要獨出心裁,獨有風味,獨有品位,才有吸引力,才有感染力。
  我後來研究美學和哲學,頗有心得,似乎也與此相關。
  菜都不會做,能寫出甚麼好文章呢?

四川省威遠縣越溪鎮唐家溝上段黃荊屋基。 (鄒建軍/提供)

2023年2月1日 武昌江南雲臺


作者簡介:鄒建軍,筆名鄒惟山,四川省威遠縣人。文學博士,華中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中國現當代文學、外國文學和比較文學,在文學地理學、文學倫理學方面有些創見。同時從事文學創作,出版詩文集多種,包括《惟山文存》《惟山哲學筆記》《惟山文存二集》等,主要是詩、賦和散文三種文體。


街邊的烤紅薯

文/笑言

  一個生活在異國他鄉的人,對故土最具體的懷念莫過於飯菜。  不一定是珍饈美味,也不一定人人都喜歡,只是自己從小吃慣的那種味道。
  年輕時在國內,冬天的街邊常有人擺一個大汽油桶改裝成的火爐賣烤紅薯。還未近前,濃烈的焦香味就撲面而來。紅薯這東西,不同地方有不同叫法,有的叫番薯,有的叫地瓜,而在我的家鄉就叫紅薯,因為它的外皮是暗紅色的。加拿大超市還有一種細小的紫皮品種,不那麼甜但很密實,稱作紫薯。
  街邊烤紅薯比在家裡烤香甜,這不是錯覺而是烤爐的功勞。改裝烤爐的人是個天才,廢物利用妙到毫巔。大油桶下部砌出一個圓桶形爐膛燒炭火,也有燒蜂窩煤的,靠上的一圈臺階放紅薯。桶頂開口加蓋,以便火鉗伸進去加煤以及取放和翻動紅薯。而烤熟的紅薯則放在桶頂的鐵皮上,既保溫,又是最好的展示。
  家鄉的紅薯皮紅瓤黃,口感甜糯;但就像去菜市場一樣,再好的菜顧客們仍然免不了要挑揀一番。精明的攤主總是在烤爐頂蓋上擺幾隻形狀和顏色各不相同的紅薯,有胖乎乎的、也有兩頭尖的、還有彎著腰的。圍在爐邊的買者以年輕女孩為多,很多小情侶也經常光顧。面對外焦裡嫩流著焦褐色濃稠液汁的紅薯,任誰都難以抗拒那巨大的誘惑,忍不住咽口水。
  曾經聽到排在前面的女孩艱難地說:你別再給我買了,我都吃胖了!隨行的男孩笑著說:沒的事,想吃就吃嘛!攤主則不失時機地推銷道:你們是要吃甜的還是面的,還是要水大的?所謂「面」是家鄉的表達方式,形容吃起來比較乾噎,但有人就喜歡那種綿密的甜膩。哪種紅薯更受歡迎因人而異,還真沒定論。
  棘手的事情我們通常形容為燙手山芋,英文中也有相應的說法叫燙土豆(Hot Potato),其實應該叫烤紅薯,因為它更有群眾基礎。離開烤爐,男孩女孩手中各捧一只滾燙的紅薯。女孩手中的是細溜溜的,男孩手中的是圓滾滾的。他們捧著烤紅薯在雙手間不停地倒來倒去,嘴裡喊著燙,手都顧不上拉了,兩個人甜蜜得彷彿兩只烤紅薯。
  買一個烤紅薯,手暖、嘴暖、全身暖,最適合邊走邊吃。街邊的烤紅薯與冬天形成一道絕美的風景,那一個個動畫般鮮活的場景至今還留在我記憶深處。有時也在家裡烤紅薯,但家裡的烤紅薯的確沒法跟大油桶烤出來的比,因為家裡的爐子烤不出紅薯表面的那層焦褐粘稠的硬層。那像是一層糖漿,最是香甜可口。大油桶烤的紅薯可以在裡面長時間加熱,只要還沒賣出去,就一直燜在爐子裡面,燜得非常透、非常軟,澱粉分解為麥芽糖,隨著水分流失,糖分愈加濃縮,甜度自然更高。這是一般家庭爐灶難以做到的。
  紅薯是一種接地氣的、介於主食與零食之間的食物。可以烤著吃、也可以蒸著或煮著吃,還可以煮在粥裡做成紅薯稀飯。從營養學的角度看,不論怎麼烹飪,一個紅薯所產生的熱量是相同的。紅薯富含膳食纖維,能潤腸通便,吃下去還能增加飽腹感,因此被當作很好的減肥食物,但是它畢竟跟土豆差不多,也有相當多的熱量,吃多了一樣會胖。而且吃得太多,肚子裡產氣太多,會不時製造局部空氣污染。
  紅薯這東西,在加拿大叫Sweet Potato。每當秋末冬初新紅薯上市時,我總要去買上一些。加拿大爐子的烤箱很大,如果烤得時間足夠長,也會「出糖」燜出焦汁。坐在一旁讀書,甚至還能聽到烤出焦汁的嗞嗞聲。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冬天不便開門窗,儘管開足油煙機,緊閉房間門,樓上樓下還會充滿驚天動地的烤紅薯味。
  烤紅薯非常簡單。洗淨紅薯,不包鋁箔,直接放入烤箱,溫度設定在華氏400度,烤一個小時即可。關火後最好再焖一會兒,端出來就是軟軟的、焦焦的、香香的、甜甜的烤紅薯。趁熱手忙腳亂地吃下,果然心滿意足,覺得生活好奢侈,沒有了年輕時摸摸口袋、看看烤紅薯的猶豫與窘迫。
  烤紅薯解的不僅僅是嘴饞,這熟悉的味道一下就把我帶回故鄉。仿佛年少的我,又一次站在了街邊的大油桶前。

街邊的烤爐烤紅薯。 (笑言/提供)

作者簡介:笑言,渥太華中文作家協會會長,北美中文作家協會會員,加拿大中國筆會會員,加拿大華裔作協會員,大華筆會首屆理事,加中友協會員。


鄉愁也是舌尖上的美味

文/孔明珠

  記憶中小時候的春節前天氣又乾又冷,小朋友凍得臉頰上開皴,「蘿蔔絲」裂開被寒風一吹,痛得噝噝地倒抽冷氣。只有在見到屋簷廊下吊在風裡的臘肉、風雞、板鴨、鰻魚乾時,才會高興到笑出來,因為快了快了,小年夜一到,那些美味都要被收拾,蒸的蒸煮的煮,快刀斬開盛盤上桌,一家人可以圍坐大快朵頤!
  臘肉不是上海土產,臘肉以在農曆臘月開始製作為名,在我國的湖南、四川、廣東等地都十分流行。廣東人腌制的臘肉有一點甜味,色澤艷紅;湖南的臘肉腌制中要經過煙熏的過程,燒柏枝或果樹枝來熏肉。而在江浙一帶鄉村,他們將腌好的肉掛在平時燒柴煮飯的灶頭上,用自然的煙火氣來使腌肉增加風味。
  去年春節我在洛杉磯女兒家探親,女兒因疫情有兩年多沒回國了,特別想念過年時吃的冷盤,臘肉夾精夾油,嚼在嘴裡硬而鮮的記憶揮之不去,她從「小紅書」上搜到製作臘肉的網紅方子,發給我說,媽媽你來做做看吧,還附了一個垂涎欲滴的表情。其實已很多年了,市場上物質豐富,不到春節也能買到各種腌臘來滿足口腹之欲。而且人們認為腌臘肉製品中硝酸鹽和亞硝酸鹽對人體健康不利,過多食用會有致癌隱患。我大約十多年前就已放棄臘月裡製作年貨的愛好,可謂「醬盆洗手」了。女兒想吃,我當然答應她。
  看了一下方子,與我家以前做醬肉差不多,成品的顏色淡一點,攝影時光線好臘肉呈現琥珀紅,頗為漂亮。人家十萬粉絲的網紅臘肉總歸有一定的道理,我就按照方子上寫的做。女兒從Costco買了五條豬五花肉,隔夜擦乾血水,用花椒和海鹽腌,重物壓在肉上。第二天倒去血水,用生抽、蠔油、蜂蜜將肉反覆搓揉後,肉盤在器物中蓋上保鮮膜放冰箱冷藏了三四天,中途翻幾次身。然後用細繩子將腌制入味的肉條一頭綁上,垂掛到後院有風和太陽的地方晾曬。
  在美國過春節,女兒家其它年貨都沒備,凸顯出這五條肉的珍貴。接連一個星期,我每天早晨將臘肉曬出去,晚上拿進屋,以防露水打濕又回到原點。洛杉磯的冬天怎麼也冷不起來,風和太陽都溫吞吞的,臘肉似乾非乾真把我愁到了,差點想用電吹風來幫忙。

  幸虧有一夜冷空氣降臨,臘肉有點像樣了,我趕緊收下,包上報紙再裹上保鮮袋放入冰箱冷藏。
  春節怎麼還不到,我實在好奇自己的新手藝,悄悄割了一段臘肉,切片,做了一盤黃芽菜臘肉炒年糕,精肉硬硬的,味道不那麼鹹,肥肉遇熱變成水晶樣,咬一口爆汁,女兒說太好吃了。她忍不住拍照發朋友圈炫耀,一位上海籍女同事見了激動地說,為了這口臘肉,過年一定要來你家吃飯!後來辦公室日本人韓國人同事都知道了,趁機提出要總監開放家門搞團建,要吃你媽媽做的菜。我聽說後連聲答應,為在異鄉自身價值因臘肉而得以提升,也激動起來。
  這兩年多女兒公司員工都在家上班,網上開會天天見,線下幾乎不見。春節期間終於約齊,來了六七個年輕人,毫不拘束直接坐地上,圍著大茶几喝酒。我把蒸熟的臘肉切片裝盤,肥肉部分像水晶一樣透亮,臘香襲人,他們大呼好吃。為了給女兒長臉,我做了充分的準備,不斷從廚房裡端出中國各地名菜,魯菜蔥燒海參、粵菜芥末蝦球、上海菜糖醋排骨、臺灣菜臺式雞排等,女兒興奮道,我媽媽今天放大招了!宴席過半,一位韓裔小夥子來廚房向我鞠躬致謝,說我做的菜是他吃過最好吃的中國菜。那位上海姑娘來幫我翻譯,羨慕地說,有媽媽在真好啊,我的爸媽沒能趕在年底赴美探親剛開放時出來,太可惜了。
  因疫情,我返滬時間一再延期,非常牽掛上海。女兒鼓動我包粽子,做酒釀,釀米酒,腌煮鹽水鴨轉移注意力。臺灣詩人余光中的詩中說,「鄉愁是一枚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鄉愁還是船票、墳墓和海峽。人在海外,我體會到,鄉愁也是舌尖上的美味;何以慰藉,唯有經常做做家鄉菜,分享給親朋好友,聊以釋放積壓的鄉愁吧。

舌尖上的美味——自製的臘肉。(孔明珠/提供)

作者簡介:孔明珠,中國作協會員,上海作協理事。《上海紀實》副主編。著有《孔娘子廚房》《月明珠還》《井荻居酒屋》等十多部著作。2013年獲第十屆《上海文學》獎散文獎。2015年獲第七屆冰心散文獎。